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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云南茶花最甲海内,种类七十有二,冬末春初盛开,大于牡丹,望若火齐云锦,烁日蒸蔚。
滇中云家,始数代传承,植茶花百余,品过数十近百,而犹以府院西南一红山茶为最。
传其冬末春初,可绽花数百,其貌似霞若锦,流红飞雪,色清且艳,为府内各品之魁。望者无不称叹其盛花之境堪称绝景也。
——前记
他信手翻开书页,读著书上记载,唇畔、回忆留恋似的笑,淡淡一抹。
是的,他还能记得那一树的火红似霞... 记得,那繁花似锦。
只是往昔如梦,即使这府第仍是年年繁花,人影却已杳然,不知何方。
一
初见,他还是温润少年。
父亲为让他安心养病,终是讲他迁至了霜天阁,且更名为苍梧院。一心寄望苍梧引来凤凰,使他健康起来。
他也确实没有让父亲失望,每日安静地养病。
他本就是一个安静的人,不似其他纨绔子弟终日流连声色犬马。他不能,也不喜。
他爱的,不过那一杆碧箫,一树繁花。
霜天阁,哦不,应该说是苍梧院,——苍梧院中没有漫天高大的梧桐,有的却是一树似锦的繁花。每每花开之际,满目锦色,绚烂如海。
而他,每每便独倚栏杆,映着馥郁斑斓的花香,吟哦唱诵着“拚醉倒,花间一霎,莫教绛雪离披”,“绛雪纷纷满翠条,扣门都是病家邀”,抑或箫声幽幽,如泣如诉着万千的情丝悠悠荡去,…
花香衬着书香,箫声和着风声,于是,竟连心境也香了…
府里的人说他痴。
他是知道的。
虽然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,虽然每个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,然他终不是傻子。他知道。
然他并不在意。痴又如何?病的久了,才知晓原来痴也是那般美丽的一件事物。
他性子温和,却并不软弱。
因着捣练寺大师的话语,父亲几度想将院中那一树繁花除去,换上苍劲广阔的梧桐。
他拒绝了。
繁花除不去,父亲又想让他换住处。
他依旧拒绝了。
他不是不爱惜自己。
繁花过胜已臻妖。
大师的话,他不是不知道。
然知道又如何?于他而言,那不过是一树繁花,一树陪着他经风历雨沐过朝阳看过晚霞的繁花,一树听他吟哦唱诵、陪他挥毫泼墨的繁花。
他想他是爱上了那一树繁花。
他叫她“绛雪”。
绛雪纷纷满翠条,扣门都是病家邀。
他就是她的病家。
病入膏肓。
天渐渐凉了起来。
风起,云残。
他披着长衫,又一次独倚栏杆,远远地望着那一树依旧似锦的繁花。
“咳咳,”不自禁,他又咳了起来。
伸手掩面。
再张开,掌中已有红色弥漫。
竟终是无法再陪她度过这个冬季了啊!
他怆然。
二
她来的时候,他便是这般。
她知晓他的病。从他第一天踏入这个院落始,她便知晓。
知晓,却也只是知晓。
他是人,她是花。殊途,便是陌路。
然他竟是痴的。
那个据说是他父亲,向来严厉的父亲听得捣练丝大师的话后,想要将她除去。他竟生生阻止了。
据说,那是他第一次违背他的父亲。
而后来,后来他又一次违背了他的父亲,只为了不搬离这个院落。
这里面的弯弯绕绕,她是不懂的。
她只是妖,灵智未开的妖。
但即便如此,她也知晓,他对她好,很好。
他每每斜倚着栏杆,静静地望着她,或吟哦着各种各样的诗句,或吹奏着幽咽如诉的箫曲。他的眉梢,眼角,他跳跃的指尖,抿起的唇角,都透露着别样的风情。很美,很美…
她是喜欢着这样的他的。
于是,每每他倚在栏杆时,她便静静地看着他,如痴如醉。竟是觉得天地都宽广了…
三
他的身体竟似是愈来愈差了。
看到他嘴角那抹鲜艳的颜色时,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。
那样的颜色她很熟悉。是她的颜色,如锦,似火。
他竟已咳出血来了!
她大惊。
她是不想他离开的吧?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?可就那样开始了,每日里默默地陪伴着他,注视着他。哪怕是远远地看着,便已足够。
她只是只花妖,一个刚刚修炼成形的妖。
她不知道怎样救他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孱弱下去,自己也无精打采…
她忽然想起,她的精元,吸取自天地间精华的元珠,似乎应该可以救他。
只是,救了他。她呢?
失了精元,她只能继续以前混沌未开的状态,将只会是一树花。再不能四季常盛,再不能经受冬日的寒凉,甚至再不能听他的吟哦他的箫声,再不能默默地躲在花束中看他。
她踌躇。
却终是踌躇未久。
只因,他的病突变。更严重了。
看着平日里安静的苍梧院瞬时人来人往,浓郁的药味终日不散。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未能出现在栏杆之旁,如玉的吟哦声如诉的箫声再未响起过,她的心,纠了起来…
她想她定是中了他的法术了。
她坐在他的床边,第一次,也会是最后一次吧。
他俊朗的面容已然憔悴,苍白的像她失了水分的枯瓣;他好看的眉头紧锁,即使是睡梦中竟也颇不安稳;他如墨的眼睛沉沉闭着,她再看不到他水润灵动的眼睛…
他很难受。
心口的疼痛让他颇不安稳。无意识地皱眉,想要醒来,却始终睁不开眼。
可是,他闻到了什么?
那是花香,馥郁的花香。就像院中那树繁花一样绚丽的气息。
是在梦中么?他问自己。
睁开眼睛,睁开眼睛。他倔强地告诉自己。
却终是睁不开双眼。
更浓郁的香味传来,在他的鼻尖。
他吸吸,好闻的味道,安宁的味道。嗅着嗅着,心中竟也逐渐安定下来。
他的心口不疼了。
梦中,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坐在他床边,静静地看着他。眉眼如画。明明从未见过,却莫名的熟悉。
他看着她。
绛雪。
他忽然想这样叫她。
梦越来越香甜。她的身影,也越来越淡薄…
猛然起身,双手抓向床边,“绛雪,”他脱口而出。
睁开眼。他愣住了。
床边,空空无人,只有一瓣花。那树如锦的繁花的一瓣。
四
他的身子好起来了。
每个人都说是个奇迹。
他不语。
他只是那般安静,安静地望着院中那一树枯枝。
一夕凋零,曾经的繁花不在。
唯他知晓。
那里,曾经有一个名叫绛雪的女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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